十多年前,雜誌社的一通電話,讓我第一次踏上歐洲之土——這塊從小就神往不已的夢土。
惺忪之間,雙腳已踩在英國的土地上,雙手緊握著英國的瓷杯,鼻息瀰漫著英國的茶香,嘴裡吸吮著那一杯濃濃的奶茶,耳裡傳來的是英國腔英語.......那一場十天的英倫夢,就從旅館的一頓英式早餐開始。
走在熙來攘往的倫敦街道上,不難發現當年殖民帝國政策所帶來的影響,包著頭巾的印度婦女、深色皮膚的非洲人、操著廣東話的中國人......不時與你擦身而過,世界各民族的餐廳林立,都在在證明了英國是個民族大融爐。
現代化的捷運系統,連結了這個充滿古意的城市,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堆砌出日不落國的光榮歷史;倫敦街道上井然有序的車輛,強烈地對比出人行道上雜亂無章的行人。面對這些與你迎面而來的各色人種,總教人不知該向右還是向左讓行,各國旅客把在自己國家的習慣帶到了英國,與當地居民一向靠左行的習慣給攪亂了,反倒他見你是觀光客,便依我們的習慣靠右讓行,在這裡才發現原來入境不隨俗會造成這麼大的困擾。
英格蘭人的拘謹表現在整潔的街道上,英格蘭人的友善表現在對遊客主動指引方向的態度上,英格蘭人的驕傲表現在對古蹟的維護之中。走在膚色各異的人群之中,抬頭仰望一幢幢的百年建築,深刻體認建築在人類文明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一個國家對建築的重視程度,可以窺見這個國家對自身歷史、文化的價值認定,我相信英國人必以自身的文化、歷史為榮,而充塞倫敦各景點的各國遊客,更在在證實了英國人的驕傲。
雖說英國是目前歐洲少數幾個仍保有皇室傳統的國家之一,但現代民主政治的起源卻是在英國,當時的民主政體或許只是皇室不得不讓步下的利益交換產物,但也由於英國皇室的信守承諾,才能使民主與皇族在英國並行。而老百姓似乎也樂於接受皇族做為英國傳統的精神象徵,儘管這精神象徵的影響力已日漸勢微,但白金漢宮前的衛兵交接典禮,仍吸引大批民眾前往駐足觀賞,當然這其中有絕大多數是觀光客,或許此時皇族存在的目的,僅僅為了滿足每年大量觀光人潮的好奇心。
同樣名聞遐邇的大英博物館,在新古典主義建築的外觀下,圍藏著多少帝國時代掠奪自各地的寶物,在驚嘆這些世界珍寶之餘,不免產生當年辱國的哀慟情緒,在這裡,歷史似乎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劍橋的閒適讓人忘卻歷史的沈痛,靜躺在划行於康河間的平底船上,一幕幕的綠絨及石橋滑過眼前,偶而輕撞上來自前方的另一艘木船,平時是大學生身份的年輕船夫,在他輕巧地錯開船身的同時,也成了與對方來船上的乘客最親密接觸的時刻,彼此互相打趣的對望及招呼,使得擦撞倒也成了一種樂趣。
沿河瀏覽兩岸風光與浮生:或在陽台上閒談、或在草坪上閱讀、或在窗邊與你對看,而國王學院的哥德式尖聳屋頂正佇立在翠綠草皮上,陽光下的學院顯得燦白而晶亮;柳樹蔭下的數學木橋,則因好事者的無知而喪失了它的驚奇力量……眼前所見,不知與當年徐志摩在「再別康橋」時相差多少?
雙層的遊覽巴士擠進劍橋的狹小街道中,坐在上層前頭的導遊滔滔不絕地講著我聽不太懂的劍橋歷史,只見比巴士還高的建築雕像赫然閃過我眼前,而路面上的單車不時滑過車身,人行道上的學生背著背包愉快地談笑著,這個由來自牛津的學者們共同建立的大學城,正展現出她年輕活力的丰采。
世紀初的四百年羅馬人統治,將英格蘭地方帶入了歐洲化的文明世界,當時的道路、浴池、城牆至今尚可見到部份遺跡。走進巴斯(Bath)的羅馬浴池,潺潺的流水聲、洩在池水中的光束、往上奔騰的氤氳之氣,彷如見到一個個羅馬士兵正沐浴在清波之間。
英國政府對古蹟的維護可以溯及史前時代,巴斯近郊與Castlerigg的神秘巨石圈,絞盡了學者的腦汁,雖然已推測出它們應該是種巨型年曆或祭儀用途,但以當時的搬運技術,那些先住民是如何將當地不生產的巨石搬運至這廣大原野中的,仍然是個未解之謎。看著這一堆屹立的迷團,耳朵彷彿聽到遊盪在四周山谷間的古老鬼魂,正在嘲笑後人的無知與無能吧!
在倫敦市郊閒晃,發現與社區緊鄰的小公園,真是旅人心靈的休憩所,這裡沒有如織的遊客,有的只是在樹叢綠地間穿梭覓食的松鼠與小鳥。清晨的一場小雨,把公園澆淋得像是一位神秘嬌羞的少女,濕濛的空氣,讓你以為尚在睡夢之中。
文化重鎮的倫敦當然也是人盡皆知的時尚重鎮,尤其近些年來,歐洲的流行業界,有將重心自巴黎移轉到倫敦的趨勢。遊逛在著名的幾條購物街中,流行、名牌、前衛、風格等等字眼一一浮現,這又是另一個倫敦風貌,但高物價的英國消費,也讓人大多時候只能望而興嘆;不過,沿街欣賞店面櫥窗裡的精緻樣品與擺設,倒也是一種視覺享受。
走在夜色中的蘇活區,彷若走在台北的西門町,同樣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地方。或許是被佔多數的外來移民給同化了,在這裡看不到英國人的拘謹,商家、店面不再是櫛比鱗次的秩序,霓虹閃爍的歌劇招牌、大紅華豔的中國牌樓、露天佔道的義大利披薩餐廳、互相較勁的街藝表演,在商品店、旅遊區紛紛打烊休息的時刻,提供給倫敦的夜貓族一個不寂寞的夜晚。
離開了文化與時尚兼具的倫敦,搭著國鐵到位於英格蘭西北邊界的湖區,呼吸到的是一股清新悠閒的空氣,眼前所及,盡是廣闊綠野與點綴其間的羊群和斜頂石板屋。
到達的那天傍晚,陰沈的天空下,覆蓋著的是一個宛如童話故事般的小鎮,下榻的B&B旅館更像是圖畫書中溫馨可愛的家:砌著壁爐的客廳、掛著碎花窗簾的臥房、桌上擺著鮮花的餐廳,以及穿著裙長及地的女主人,若不是她眨著一雙大眼對我打招呼驚動了我,還真以為自己進入了一頁頁的童話繪本裡呢!
沿著街道往湖的方向走去,一家家餐廳、旅館無不把最美麗的花草裝扮在自家門前、窗台上,花團錦簇的門面,豔而不俗,湖區居民的生活美學在此表露無遺。
湖邊的夕陽餘暉下,一群英格蘭老人頭帶花帽、身穿五彩,正跳著傳統的手帕舞,在傳統樂器的伴奏下,圍觀群眾亦隨著輕快的節奏打拍助興。看著這些忘了自己的年齡,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英格蘭老先生們,才知道原來不苟言笑的英國人也有詼諧逗趣的一面。
湖區的西南方,原是個採礦、製鐵的工業區,如今這些重工業雖已消聲匿跡,但懷舊的英國人,仍保留當時運礦用的鐵道與蒸汽小火車,吸引到此一遊的觀光客寧棄車路旁也要乘上一段,看看火車駕駛員穿著工作服裝,鏟著一塊塊的煤到蒸汽爐內燃燒,火車頭則冒著一股股的白煙,水氣飄向乘客的臉上,更讓人感覺它活生生地存在。而小站上的售票員,亦如演出古裝戲般,不僅身穿傳統服裝,手上還忠實地抱著一台古老的售票機,為坐上小台車的乘客一一打票,儘管它可能是做為一個賣點,但也的確讓觀光客在旅行中看到了此地的歷史。
處處古堡的愛丁堡,其名來自於雄踞在皇家大道西端的古城堡,而這條名為「Royal Mile」的皇家大道(今名High St.),亦因古時王宮貴族經常來往於西邊城堡和東邊王宮之間的這一英哩路而得名;其中最醒目的聖吉爾斯教堂,是戴著一頂大皇冠的歌德式建築,其斑斕絢麗的彩繪玻璃,精緻典雅的木石雕塑,環繞著教堂中央正在排練演出的中世紀歌劇,歌聲與樂團合鳴,餘音繞樑終日,帶你重回古老年代,竟忘自己身在何處。
蘇格蘭的強烈民族性表現在他們自己鑄印的錢幣、紙鈔上,有時遇到比較頑強的蘇格蘭商店老闆,還會語帶俏皮地表示不屑拿英格蘭政府發行的貨幣呢!看來三、四百年的統治並未將他們完全歸化,若不是同在一艘艦上,恐怕也和其他遠東民族一樣早已獨立。
日落了,天邊出現了彩霞,接連幾天的豪雨終於停歇,海邊的沙灘上卻因連日豪雨而出現了一條滾滾溪流,直奔大海,結合成一體;日落後的英國,雖沒有了帝國的磅礡氣勢,但她容納各民族的氣度,卻讓她多了一份謙虛與莊重,相異民族交融後的那股澎湃新血,或許將為她締造出更富有韌性的民族文化......
【註:主文寫在1997年,事情發生在那年夏天,後來雜誌社倒閉,文章沒用到,而我也去了澎湖;三年後重回歐洲,有人問我為什麼沒去英國,其實就是因為已經去過了,所以才有「出走歐陸」的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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