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至屏東縣霧台鄉的台24線公路的末端，轉入昔日的日軍戰備道直駛入山口。一路塵土飛揚，路徑彎曲、狹窄難行，沿途時有瀑布淙淙，車輪需涉水而過。山上氣候變化莫測，時而晴空萬里，時而山嵐裊繞，放眼望去，只見白茫雲霧，山谷全埋藏於無形。約莫四個鐘頭之後，終於來到前往小鬼湖的登山口處。
到小鬼湖的捷徑，一路陡峭難行，草木扶疏，光線幽暗，林相原始，蕈類叢生。抵達山谷之後，沿北隘寮溪而上，溪水清甜冰涼，頓時暑氣全消。過了一山又一山，全程約三個小時之後，終於翻過知本主山的山頭，進入台東縣境內，撥開眼前雜草，刺眼的陽光忽又出現，此時腳底下竟是尋覓已久的小鬼湖。
站在山崗往下望，碧藍的晴空下，小鬼湖一覽無遺。湖面形狀酷似台灣島，狹長略帶弓背。待親臨她細看，原本青綠的湖水，竟清澈見底。離岸不遠的地帶，水淺有蛙，據說往昔曾有鴛鴦結伴游於湖面，如今已不見其蹤跡。
湖岸一面雜草叢生，一面林木垂湖，站在岸邊，竟有不知從哪來的風，徐徐撲面。四周山林圍繞的小鬼湖，有一細流與大鬼湖相接，湖水據說來自地底泉源，藉著南、北隘寮溪，流往霧台、三地門，滋養魯凱、排灣族的世代子孫。
魯凱族人稱北隘寮溪為「母隘寮」，因其溫馴地穿流過知本山谷，而相對的南隘寮溪，因其水勢較兇猛，就被稱為「公隘寮」了。位於大武山自然生態保護區內的大、小鬼湖，是魯凱族人的活水源頭，自古以來被奉為宗教聖地，充滿了神祕與禁忌，族人不敢輕易冒犯。海拔2040公尺的小鬼湖，位於知本主山內，是相傳中百步蛇的故鄉，流傳著魯凱族與排灣族的美麗神話。
相傳在幾千年以前，大鬼湖百步蛇王阿達里歐看上了阿烏部落的頭目之女芭倫，便化身為一位美男子與芭倫秘密約會。頭目發現真相，要求蛇王帶著珍貴的琉璃珠寶作為聘禮，才肯將女兒嫁給他。阿達里歐依約前來迎娶，陣容浩大的迎親隊伍，一隻偌大的蛇王，領著滿山的毒蛇，帶著珠寶來到頭目家門前，但在公主眼中，蛇王仍是位翩翩君主，眾毒蛇亦是俊美少年。
自從百步蛇王國與魯凱族結為親家之後，鬼湖對族人不再是禁地，蛇王歡迎魯凱族人到鬼湖區狩獵、取水，和平共存了幾世代。後來子孫們因忘了這幾世代的盟約，觸怒了百步蛇王，自此蛇王不再歡迎族人到他的領地去。魯凱族人為了表示歉意，與蛇王相約，世世代代將保護鬼湖，將其列為聖地，共榮共存。
為了能讓後代子孫牢記這個盟約，魯凱族的大頭目遂將百步蛇的圖像刻於門前的祖靈柱上，並叫後人瞻仰敬拜，百步蛇則答應提供水源以做為善意的回應。從此，魯凱人便和百步蛇及其他動物共飲湖水，和平相處，繁衍後代。
關於鬼湖，排灣族也另外有個古老的傳說，而這傳說竟與我們熟悉的「蛇郎君」故事相似。在古時候，有位農夫到鬼湖禁地去，為了女兒摘採了山崖邊的一朵美麗的野花，正巧被一條毒蛇發現，蛇王要求將其中一個女兒嫁給他，否則將殺害他的性命，農夫只好答應，並回家找女兒商量。大女兒認為這是父親自己的事，不願委屈嫁給蛇類，小女兒則一片孝心，不忍見父親為摘花送給自己而斷送了性命，於是答應嫁給蛇王。不料，迎親當天，隊伍浩浩盪盪地帶來了無數的奇珍異寶，包括排灣族極為重視的琉璃珠，令大女兒既羨慕又後悔萬分，而小女兒也從此跟著蛇王過著幸福的生活。
近年，商人為了採礦圖利，不惜炸毀半座山地，使原本青翠的山頭，露出了一大塊爛額，而運載石塊的大卡車，也擾亂了原本寧靜的山林，居民苦不堪言，而這惡夢不知會持續到幾時。
以及最近，政府即將開闢的新南橫公路，就是從三地門繞過知本主山通往台東，到時林相必遭破壞，位於公路附近的小鬼湖，恐將成為一處休閒旅遊的風景區，而所帶來的旅客、旅館，勢必使小鬼湖失去原來神祕的面貌，水泥房屋將取代青蒼林木，如織的遊客將驅逐原本居於此地的飛禽走獸，原本時而眩目，時而白茫的潔淨湖水，亦將難逃污染的厄運。
文明與自然一向很難兼顧，便利台灣東、西部交通，原是刻不容緩的事，但在台灣僅存林相、自然生態、野生動物保存最完整的大武自然生態保護區內開闢公路，是否值得，就有待商榷了。數萬年累積才能孕育的山林土石，卻在毫無規劃下而毀於一旦，更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在享用文明所帶來的便利之後，是否我們更該對自己周遭的生態環境負起更大的責任？這實在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註：本文原發表於1996年的某雜誌，現稍微經過改寫。在十多年後的今天讀來，真覺時光飛逝，而人與大自然之間的對抗，似乎只有越演越烈，不見平息...】
【後記：沒想到才貼上此文沒多久，竟發生了南台灣50年來的大水患，大武山裡的村落，一個個難逃此劫，一個個新聞畫面，讓人紅了眼眶。我們的國土政策如再不好好檢討，人民的環保意識如再不覺醒，往後面對更巨大的氣候變遷，我們還能剩下多少安全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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