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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20日 星期日

站在澎湖博弈公投火線上(2)~面對村民的想像

「到底是『同意』好,還是『不同意』好?」當我把反賭傳單交給正在整理小魚乾的阿婆時,她滿佈皺紋的臉抬起來對我發出這樣的疑問。

「當然是『不同意』較好啊!澎湖這麼美,若設了賭場,治安會變壞、子孫也會學壞,怎麼會好?」我用著毫無澎湖腔的台語慢慢跟老人家解釋。

「對啊,我也是這麼想,但他們怎會說有賭場比較好?」老人家自小以來「吃喝嫖賭是壞事」的價值觀,在她活了大把歲數之後,被政府的詭計給混淆了,這個疑問在她心中不知來回揣度了多少次,就連附近鄰居也說:「賭博當然好,有賭才能賺錢!」讓她以為世道已經變得讓她無法理解,以為原來以前根深蒂固的想法竟是錯的,或許這個疑問讓她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力、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

但是漸漸地,疑惑從她臉上消失,她像是鬆了一口氣地對我說:「那我知道了。這小魚乾妳吃吃看,很好吃喲!」澎湖人對陌生人的熱情,我不是第一次領受了,她们總是樂於與人分享。我嘗了一塊,決定跟她買一些回去孝敬親娘,沒想到她跟我說:「沒在賣,這是我们捉來自己吃的,妳要的話,我抓一些給妳帶回去。」我還來不及婉拒,她已經站起來走到廚房,拿了個袋子抓了幾把帶骨的魚乾入袋遞給我,然後又笑瞇瞇地坐下來繼續她的工作。

阿婆手裡邊剝開魚乾將骨刺取出,邊低著頭跟我說:「現在的魚蝦越來越少了,出海去常常沒捕到什麼。」這裡是合界,典型的澎湖小漁村,上午時間,整個村子沒看到幾個人,大多捕魚去了,女人、老人在家幫忙整理魚貨。大太陽底下,整個村子亮晃晃的,新鋪蓋的紅磚馬路上,一個遊客也沒瞧見,卻讓這個小漁村變得有些超現實。其實我很想對阿婆談談「漁業資源要培養」的課題,但是深怕又讓她多了一個無法理解的觀念,畢竟她這麼一大把歲數了(看起來有80以上了),又何需多了解這個已經和上一個世紀大不相同的世界?


一個把臉、全身包裹得只剩眼睛外露的阿姨,正忙著曝曬網架上的小管,我請教她對「博弈」的看法,她熟練的雙手沒停下,看了我一眼說:「贊成啊!」我有些失望,繼續追問理由。「這樣可以增加工作機會,年輕人才會回家鄉來陪伴老人家啊…」標準的官方說法,看來這個村子被政府洗腦得很嚴重,我試圖幫她消毒:「那妳會鼓勵妳的小孩到賭場去工作嗎?」「我的小孩不用去賭場工作,他們有自己的工作。」「那您覺得別人的小孩去賭場工作好嗎?」「好啊,有錢賺就好了。」

「您確定嗎?這樣不會學壞嗎?有了賭場以後,門戶不能再像現在這樣隨便,機車停在路邊一定要上大鎖,走在路上要隨時注意身邊的人,東西帶出門要隨時看緊,妳要過這樣的生活嗎?」我以城市的經驗來提醒她,她沒再作聲,也不知是懶得跟我爭辯,還是她需要好好思考,但至少她沒像前一晚我遇到的建商,講到後來連「敗類」這樣的字眼都拿出來對付始終保持笑臉的我。面對各式各樣的眾人,我早有心理準備。

午飯過後的講美漁村,白色的水泥牆大辣辣地在村間小路蔓延著,有如圍牆內的強勢植物「銀合歡」,有她生長的地方,因為所分泌的毒液,使其他植物必得讓出地盤,而苟延殘喘的老古石牆,就是那個不得不黯然退出的歷史角色,儘管他在歲月的洗鍊之下,越發溢出一種天然圖騰的美感,還是敵不過政府的「建設」思維,以塗上白底、藍線油漆的水泥牆,漸漸取而代之,傳統的黑色玄武岩牆也難逃此劫。這觀念到底是停留在哪一個世代的政府所為?曾與一位官員朋友對此有過激烈爭辯,他氣得回我說:「那甘脆一切回歸原始好了!妳怎麼不叫台北也回歸原始?」他自然是「同意賭場派」的。

我也理直氣壯地說:「不當的建設就是破壞,還不如不做。台北是已經回不了頭了,你要自己的家鄉也賠進去嗎?」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重視子女教育的人,應該不會贊成興建賭場,結果連他也被政府的那塊抽象而不切實際的「大餅」給收買了。他老婆說:「這事我们不能談,談了就會吵架,也甘脆我们都不去投票,一票抵一票,扯平!」海島的寧靜,被這場「博奕之役」給打破了,許多生意人為了不傷和氣而不敢公然表態,一些公務員也因為上司壓力而悶不作聲,就連村里幹事、單位長官為了不給政府難堪,一些場所、設施也不願借給反賭聯盟使用,讓他们辦起活動總是備受阻礙,這也是澎湖!

漁村裡一群正在挖蚵的阿桑、大姐们,圍坐一起閒聊,即使這裡曬不到太陽,她们依舊是蒙著臉。我又請教她们對「博奕」的看法,她们熱切地說:「反對、反對!」我還是要問清楚理由,一位阿桑緩緩地說:「我们澎湖是個很單純的地方,賭場不適合我们啦!」


「他们說會增加就業機會,妳還是不贊成嗎?」我想確認一下她的決心。「那種就業機會不用啦,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不會餓死啦!」是啊、是啊!再窮也窮不過從前,而澎湖不是就這麼走過來了嗎?台北難道就沒有窮人?反而更多呢!物價這麼高,許多人都存不到什麼錢,別說要像澎湖這樣,戶戶是透天、家家獨門獨院,就連想買間小套房都未必買得起啊!有了賭場以後,地價必定上揚,物價也必定跟著漲,那才是貧窮的開始啊!

說著說著,旁邊的大姐將她手上剛挖下來的肥大生蚵送到我眼前,用顯然是異國的口音對我說:「來,吃吃看,很好吃的!」我知道,在法國吃過生蠔,在澎湖也吃過涼伴,我早就「覬覦」很久了,毫不猶豫地接手過來吃,一股海的鮮味、鹹味立刻佔據味蕾,吸吮了幾下肥美的肉汁之後,便滑溜滑溜地進了我的食道。說真的,比法國生蠔還好吃,因為大小剛好,不會讓人有生噁的感覺。

大姐也毫不吝惜地又給了我第二、第三隻,如果我沒堅決辭謝,或許她會讓我吃飽再走吧?我很滿足,也很感謝,因為他們就是我所遇到的多數澎湖人,真誠而熱切、慷慨而善良,這樣的澎湖,我們為什麼要改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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