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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27日 星期一

雲南行腳~渡江走往虎跳峽


從麗江出發時的公車上幾乎已是座無虛席,我以為會直接開往玉龍雪山,但體貼的司機大哥沿路又載了一些手提重物的旅客和貨物,狹小的走道上已經騰不出位置,一大包的貨物便給捆在車頂上,花了許多時間,卻沒聽見有人抱怨,乘客們似乎都很習慣於等待,就如漫長的車程,也同樣需要耐心,抵達終點已是四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嚴重超載的中型公車一路翻山越嶺,晃晃蕩蕩,車內的人也隨車左搖右擺,有人坐在擺放在走道的貨物上,有小孩坐在別人的雙腿上,也有人乾脆站著隨它晃去。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就喊一聲「師傅(司機),下車!」車停了之後,乘客從車門擠下了車,再從司機窗口遞了車錢,沒有一個會逃票的。

在漫長的車程中,窗外也總是雲霧纏繞,玉龍雪山果然如傳聞中的「神龍見尾不見首」。雲霧蒸騰中,時而層峰環伺、平野遼闊,時而良田疊翠、山居錯落,讓我有一種走在台灣山地村的親切感。在搖晃的車廂內,我忍不住舉起了相機,拍了一些明知失敗率會很高的照片。

拍照的舉動擺明了我就是一名遊客,車上我應該是唯一,讓他們忍不住好奇對著我望,但眼神是友善的。我看著車內座位、站位都擠滿了人,也忍不住對這「奇景」高舉相機,他們不但沒有避開我的鏡頭,跟我提起城市人偶爾會說的「肖像權」,還一個個笑了起來,問我是不是來玩的?我說我要坐到大具,就是不敢提自己是台灣人,深怕下車繳錢時,司機大哥要多收我銀兩。

就在車上乘客已經下了一大半之後,抵達一個路邊只有幾家雜貨、小吃的地方,司機問我是不是要下車,我疑惑地反問他:「大具到了嗎?」幾乎車上所有人都告訴我:「這裡就是!」天啊!我以為會是一個小村落,應該可以讓我找到住宿的地方才對,但眼前光景實在不像能住人,而且我以為終點就是大具,為何他們都還不下車?我提出了我的疑問。原來司機大哥住在更山上的村落裡,這些「剩下的」乘客都是他們同一村子的,自然搭個順風車,而我也確實到了我該下車的地方了。

問了路上的人,他們告訴我往下走有幾家旅社,渡船頭也是同一個方向。我拖著我那笨重的行李走了一段泥巴路,忽然想起雨傘忘在車上,幸好知道司機大哥是村裡的人,旅社老闆一定能找得到他,我的雨傘雖然不值錢,但此時雲層很厚,在這種窮鄉僻壤若遇上雨天,雨傘可不是隨處都能買得到的,這時候讓人格外珍惜物資。

總算找到村人口中「住老外」的小旅館,裡裡外外有許多英文說明,老闆必定英語不差。這個叫「雪花」的青年旅社,是個傳統而簡陋的民居,女老闆人如其名,外表純樸而溫和,其實態度堅決而內斂,著實令我有些畏懼,也或許因為今晚只住了我一個客人,她不想為了我而多花時間講太多話吧?但她還是幫我找回了傘,而且聽她說,司機大哥一聽說是我,就問「是不是一個台灣人?」原來我的身份早被看穿,提防被敲詐根本是多餘的;但之後又似乎不是如此。

趁著天還有些亮著,我先借了把傘去逛逛村子,順便探探明天前往渡口的路。玉龍雪山在遠古時代的造山運動之後,形成許多古冰川和冰蝕湖,後來湖中的水潰堤,又形成幾處綠草如茵的「壩子」,例如麗江便是;而「大具」這個高海拔村落,也是座落在一個壩子上,中間有條溪流劃過,兩側盡是良田美地,遠方一面是聳峙的群峰,一面是峻峭的河谷,我深覺自己已身置桃源祕境。


隔天我拖著行李準備走向渡口,但整條路全是泥巴或小石子路,實在難以拖行,我後來還是攔了一輛便車,司機是一位到渡頭接旅客的圓臉大哥。半路又上來了一位瘦臉大哥,他們講著我聽不懂的方言,讓我開始有些緊張,他們全坐在前座,我一個人和行李坐在後頭,我悄悄地找出我的小刀握在手上,但我依然跟他們談笑風生,我認為這樣或許可以打消他們原本要使壞的念頭。

一路平安到達渡口「上方」,司機大哥遞給我一張名片,希望我以後有機會可以給他服務,我心裡的大石總算放下。我從車上取出了行李,那位搭便車的瘦臉大哥幫我拿到崖邊,不久我終於知道他來此的目的,原來他是為我而來的!

瘦臉大哥說是雪花老闆打電話告訴他,有個台灣女人拖著一個笨重的行李要過江,她認為我會需要幫忙。一開始我還不懂為何我會需要幫忙,等他指著兩岸沿途會經過的路給我看時,我還真是感激他的出現;也幸好他的索價並不是太離譜,同時包含了他的來回船票10塊錢人民幣,一切就這麼說定。

早上第一班船終於從對岸緩緩駛過來,載來了幾位負重的婦人,還有一匹被套上五彩馬鞍和馬轡的棕馬,我們這邊要過去的一行人除了多我一個遊客和掮夫外,幾乎也是一樣的組合。上了船便要給錢,老船夫收了一人5塊錢,但一收到我,便改口要收15塊,我大喊不合理,他義正辭嚴地說:「我們在這裡生活不容易,你是遊客便要多收錢。」我也不甘示弱地回他:「我們遊客一路上也是花了不少錢的,並不比你們好過啊!」其他人尷尬地看著我們,想要解圍又像是幫不上忙。我怕耽誤大家時間,沒好氣地對船夫說:「先走再說吧!我要先拍照了!」便不再理他。船夫也將船調了頭,沒幾分鐘便到了同樣懸崖直立的對岸。

金沙江水在衝過兩山挾峙的虎跳峽之後,在大具這裡得到了紓解,原本不絕於耳的滔滔歌聲,在這裡也安靜了下來,平緩地往東流去,繼續她漫長的旅程,一路又將遇到許多磨難,最後孕育了長江文化。

或許和緩而悠遠的江水給了我一些啟示吧,等到了對岸,我雖依然覺得不公平,但還是如數給了船夫他要的數目,卻也不忘曉以大義一番:「你這樣敲詐遊客,會給人留下壞印象的,以後人家不敢來,到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們自己!」此話一出,頓時沒人敢說話,像是打到了一竿子人似地,最後就連掮夫大哥也深覺此話有理,便說給了其他人聽,讓我覺得自己作對了一件事。

從黑卡渡口往上走,又是險峻的「之」字型山路,我步履蹣跚地總算爬到崖頂,又經過一片良田美地和幾戶人家,然後走到新村馬路邊的一間小餐館。老闆是位一臉和氣的老先生,當場還有兩位大哥,較高大的那位看起來不是那麼高興,較矮小的那位就一臉老實了。我請掮夫大哥在小餐館一起吃了午飯,吃飯的當下,我們幾個人一直在討論著接下來該如何安排我的行程,最後決定請老實的何大哥載我進入虎跳峽,因為他們告訴我,這幾天因為滑石板那裡又坍方,公車沒到這裡來。

終於進入虎跳峽,狂浪翻飛的江水果然名不虛傳,有如猛虎過江之氣勢。沿途有幾家設備完善的旅館,我看了兩家之後,決定住在中虎跳的天梯旅館,因為他們有一家「分館」築在江邊,而且如果住在這裡,還可以免收過路費10塊錢。之前途中一位朋友告訴我:「你去了虎跳峽,一定要在江邊住上一晚,那真是人生一大樂事!」我想就是這裡了!

這條路先經過一片走起來毫不費力的大草坡,不久便是蜿蜒陡峭的山路,一下子攀附路邊的樹根,一下子低頭躲過突出的岩壁,一下子又是緊握開路人釘下的大鐵條,還有一段豎直的「手扶梯」,真正得用手扶著才能爬的梯!邊走邊覺得這10塊錢的過路費真是一點也不貴,這段路確實開得艱辛啊!而底下就是一隻隻怒吼著的猛虎,稍不留神,一條小命真會沒了的!

天色漸黑,路上遇到原本在底下照應旅館的小姑娘和一位賣水的大姊。小姑娘說:「我接到通知,知道你要下來,已經把客房整理好了,下面還有位大叔,他會照顧你的。沒事兒,明天見!」那位賣水的大姊一聽到我要住在下面,笑得合不攏嘴:「你要住下面?那裡只有一個男人耶!哈哈哈......他會很高興的。哈哈哈......」我立刻追問:「他人怎麼樣?安不安全?」「沒事兒!他很風趣的!」那我就放心了,也只能放心了。

越往底下走,就越能感受到江水洶湧的驚駭,聲音也只剩下江水的轟隆隆,彷彿天地間其他萬物皆不存在似地,只有我的感知,和我終於見到的那間小旅館。與其說它是旅館,不如就直接說它是一間小木屋吧!主體是一間兩層樓的小房子,上下各有兩個房間(好像?);後上方還有一間小屋子,留守的大叔就住在裡面,以及他張羅吃喝的廚房也在這兒;浴室呢?從缺!廁所?有,而且還被譽為「天下第一廁」,因為它的底下就是翻騰的江水,排水溝唏哩嘩啦地直往下流,蹲下來的高度,主人還很體貼地留了一個「觀景窗」,讓你同時身心靈大解放!

看完這屋子,我心裡直呼:「太帥了!真是太帥了!真是天才老闆!」此時大叔從屋子後方走出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不發一語。我心想:「他是怎麼了?不希望我住這兒嗎?」我堅定地告訴他:「大叔,我今晚住這兒!」「你要住這兒呀?難怪小姑娘打掃了房間,可是她沒告訴我,她把電話帶走了。」大叔溫柔地說,難怪他一臉吃驚。嘴上蓄著一抹小鬍子的大叔看起來並不如傳聞中的風趣模樣,或許他是冷面笑匠吧?雖然一直無緣聽他講笑話,但是他一臉的老實,和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對他很放心。

他開了一樓的房間門讓我進去,門外和外牆上寫滿了旅客的留言,也釘了不少名片,裡面卻是乾淨的。「這裡真讓人不虛此行」、「沒走天梯來到這裡,就不算來到虎跳峽。」等等之類的留話佔滿了外牆,頗有一種後現代的頹廢風格。但是我才走到門口,就有一股很重的霉味撲鼻而來,像是很久沒透過氣了,讓我晚上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入睡。

隔天用完早飯,大叔主動帶我去看「虎跳石」,此時已有其他幾個遊客,也是我該上去的時候了。臨走前,我不免俗地在房間的門板內側也留了一句話:「在這裡住上一晚,才真是不虛此行!」寫完,我忍不住得意地大笑,因為我是第一個在房間裡面留言的客人!

〈文、圖/Sophie Seeing〉
本文節錄自《雲南初探~走向滇西北》UDN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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